第74章 明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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灼熱的射線在D-136號行星上淩亂地掃射, 有些來自蟲族的生物性艦體，有些來自人類的戰艦。
仿佛末日降臨，D-136號行星上起先還有各種生靈發出的哀嚎, 但是很快的, 痛苦的哀鳴漸漸停歇，只剩下巖石開裂，樹木燃燒, 海浪咆哮的聲音。
沖天的火光和滾滾黑煙成為大陸上的主旋律。
大地上火光一片，藍色的大海也不太平，射線所過之處海水快速沸騰, 蒼茫的水霧散去後, 翻著肚皮的海洋生物漸漸浮上來, 毫無生氣地隨波擺動, 最終被沖刷在沙灘上, 一層又一層地堆疊起來。
兩條格外凝實的光束像切蛋糕一樣, 自 D6區域的紅線區域掃過, 在漸漸燃燒起來的森林裏劃出兩道深深的溝壑, 土石瞬間燒熔變成粘稠的橘紅色巖漿，吞噬點燃周遭的一切……
從高空看去，一個大大的紅色十字出現在D6區域的陸地上。
漢娜松了口氣, 如果他們還在剛才的位置，只怕會被波及。
漢娜心中暗道危險的時候，隊伍頻道裏傳來勞爾的聲音：
【可惡！】
【那些蟲子絕對是故意的！】
勞爾低咒, 漢娜看不見的地方，機甲頭盔下勞爾的眼睛漸漸紅了。
漢娜心裏感到不妙的時候，勞爾已經調轉了方向，他開著機甲朝著發出射線的蟲族生物性艦體飛去。
勞爾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燒, 怒氣在肺腑間越聚越多，不發洩出去他會憋死，此時他再也不想考慮風險利弊，只想來個痛快！
【勞爾！】漢娜心中一緊，緊跟著追了過去。
【其他人按照原計劃撤退！】倉促中，漢娜不忘下令。
可是隊伍裏的其他成員卻一個接著一個調轉方向，跟在漢娜和勞爾身後。
【你們……】看著跟在身後的機甲，漢娜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，只是心中卻酸酸脹脹的，這是在戰鬥中才有的感動。
【沒辦法，隊長都跑了。】克洛伊輕笑，【身為隊員總要跟著去看看。】
【沒錯。】臨時入隊的羅納德附和。
【看那些蟲子不爽很久了，勞爾只是做了我想要做的。】裏爾哈哈一笑，【不能把風頭都給他一個人占盡了，缺胳膊斷腿也得把他撈回來。】
【沒錯。】羅納德再次附和。
漢娜一笑：【那麽，剩下的人聽我指揮，咱們怎麽來的，就要怎麽離開，讓那些蟲子付出代價！】
【早該這樣！】裏爾哈哈笑著。
今日發生的種種疊加在一起，憤怒早就在漢娜等人心間來回激蕩，只是身為戰士的責任讓他們一直壓抑著，此時此刻他們再也不想忍耐，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。
……
高空之上，特蕾莎站在海鸚號指揮艙裏，她面前的屏幕裏，漢娜率領的小隊正盯著一艘蟲族生物性艦體猛攻。
機甲發出的攻擊威力雖然沒有戰艦強大，但是被十幾架機甲盯上也不好受，只要被他們找到薄弱之處便是艦毀蟲亡的結局。
只是漢娜的機甲小隊太過深入了……
特蕾莎疲憊地捏了捏鼻梁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灰藍色的目光堅毅：“海鸚號聽令，掩護漢娜的機甲戰隊，騷擾經度：129.32，緯度：134.62上空的蟲族生物性艦體。”
……
D-136號行星地表末日般的景象沒有波及到地下深處的防禦工事中，這座蟲族建造的防禦工事不知為何異常堅固。
可是不論是幼小的孩子還是年長的孩子都清楚，外邊並不平靜，這裏是他們唯一的避難所。
因為天花板上方正在隱隱顫動，提示著他們外面並不平靜。
金屬門前，飛濺進來的土灰漸漸平歇，孩子們的哭聲卻越來越大，哭聲在空曠的地下工事內一遍又一遍回響，孩子的哭聲極具穿透力，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。
有的哭聲是為了劫後餘生的喜悅，有的哭聲是因為危機後害怕終於泛上心頭，有的哭聲是為了溶洞裏來不及帶走的心愛的衣服物件，有的哭聲只是因為哭的孩子太多了，不知不覺就被帶著，也跟著哭了起來。
孩子中，一個金發柔軟的女孩哭得尤為厲害，她幼嫩的小手不停地擦著眼淚，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金屬大門。
洋娃娃一樣的臉上開始還帶著希望，只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，她似乎明白了什麽，希望漸漸被絕望取代。她的哭聲越來越小，只有淚水不停自洋娃娃似的眼睛裏湧出。
同時，她心底不禁生出疑惑：神不是永恒的嗎？神……也會消失嗎？
可是不論她如何猜測疑惑，女孩腦中被“神”填滿的常識卻無法給她答案。
一片哭聲中，屬於成年女性的修長身影慢慢走近。
那是處理完希爾的請求，將監控臺整體拆除，並且將監控燃燒殆盡的貝琪。
她的腳步習慣性地放輕，以至於沈浸在自己情緒裏的孩子們，沒有一個人註意到她已經到來，包括隨時能夠聯絡她的諾恩，那個男孩還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前。
“啪！”
“啪！”
“啪！”
貝琪拍了拍手掌，將孩子們的註意力吸引過來，隨後她指著腳邊裝滿食物的箱子，說道：“諾恩，將這些東西發下去，給孩子們吃。”
她的聲音裏透著疲憊，從海鸚號遭到襲擊開始，六七個小時她幾乎沒有停歇，不過比起身體，貝琪更心累。
就本心而言，貝琪現在實在不想聽見孩子們的哭聲，可是她不能放下他們不管，這是身為成年人的責任。
只希望食物能夠吸引他們的註意力，讓他們停下來。
被點名的諾恩僵硬地轉身，灰頭土臉的。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，拖著帶輪子的箱子，沈默地將食物一一發下去。
箱子裏的食物是貝琪從空間裝備裏拿出來的，是一個個單獨包裝的餐包，那個機器人不知什麽時候往裏面放了幾箱，現在拿出來正好。
貝琪手中也拿著一個餐包，她垂眸，神色覆雜的拿著塑料包裝的邊沿，輕輕一撕拿出餐包，展示給孩子們看。
孩子們一直生活在刀耕火種的世界裏，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包裝的那麽精致的食物，輕飄飄軟綿綿的，卻好看得不像話。
得到餐包的孩子們珍惜地摸了摸手裏好看的不像話的食物，他們本想再看一會兒，卻終究抵不過肚子裏一直叫的饞蟲。
孩子們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，咬了一口後瞬間就被餐包甜軟的口感征服了。
哭過後，他們一邊抽著氣，一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。
對於小孩子而言，沒有什麽能比食物更容易安撫情緒。
見孩子們的哭泣聲漸漸小了，貝琪暗暗松了口氣，哭泣的幼童對貝琪來說，是格外可怕的存在。
諾恩不敢講話，他在心底不斷問自己：如果他能快點將同伴們帶來這裏，那個銀發男人是不是就不會死？
如果他再迅速點，如果他在最開始的時候多催促些……諾恩的腦袋被這些想法塞滿。
比起這些愧疚，還有更讓他害怕的……
漂亮姐姐會不會責怪他？會不會討厭他？
她不是“神”，不是那些翻卷著腕足的怪物，所以……她也不會像那些虛偽的東西那樣寬恕憐憫他。
那些怪物會寬恕憐憫他們，只是因為怪物不在意他們做的那些“錯事”。
可是……銀發男人是漂亮姐姐的同伴，她怎麽會不在意呢？
她是人類，所以她可能……再也不會原諒他了。
諾恩越想越害怕，現在他只希望漂亮姐姐交給他的任務不要完結，這樣他就不需要面對即將到來的“審判”。
她願意審判他倒還好，諾恩怕極了她不再理他。
“你真的是神嗎？”
諾恩被恐懼支配，心神恍惚的時候，一個充滿質疑的，響亮的聲音在諾恩耳邊炸響。
諾恩手一抖，將要發給同伴的食物掉在地上，好在那食物上面有一層不知道由什麽制作的薄膜，不然就臟了。
不過即使沒有包裝，沾了灰塵他們也會吃下去，那點灰塵不能遮掩食物的珍貴。
諾恩身旁的孩子迅速撿起掉在地上的餐包，珍惜地拍了拍包裝後，有樣學樣地把它撕開，香甜地吃了起來。
諾恩轉頭，巴澤爾已經站了起來，介於孩童和少年的男孩抿著唇，臉上全是質疑：“那個銀發的……”
名叫巴澤爾的男孩頓了頓，不知該如何稱呼，皺了皺眉後他似乎終於想到了恰當的措辭，再次開口質疑：“那個銀發的男性，稱呼你為’她’，神之間從來不這樣說話，貝琪.馮.格裏菲斯！你真的是神嗎？”
巴澤爾知道她的名字，那麽長的名字諾恩只說了一遍他就記住了……那麽漂亮的她的名字。
想到這裏，巴澤爾緊緊攥住拳頭，因為憤怒，也因為羞愧。
貝琪記得這個男孩，他叫巴澤爾，似乎對“神”格外虔誠。
她的目光掃過或大膽，或畏縮，或者小心翼翼盯著她看的孩子們，艷紅的嘴角微勾：“我不是神，我只是人。”
這裏已經沒有蟲族，沒有能夠給貝琪帶來危險的存在。
無論這些孩子接受與否，從這裏出去後，他們只能接受一個沒有神的世界。
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實。
繼續隱瞞和欺騙沒有任何意義。
更何況，不把這方世界的虛假擊碎，他們永遠也無法獲得新生。
即使這座地下工事毀滅在混亂的戰鬥中，在真實裏死去，也好過死在虛妄的幻想中。
這個惡人，不如由她來做。
巴澤爾抖了抖唇，失魂落魄地說：“魔鬼……救了我們？”
“這個世界上，沒有神，也沒有魔。在你們面前宣稱自己是神的家夥，只是一群寄生在人類身體裏的蟲子。”貝琪淡淡地說，“從這裏出去後，你們會回到人類的世界，回到本該生活的地方，過上人類應有的生活。”
諾恩把已經分了大半的食物箱子一推，匆忙跑到貝琪面前，焦急地說：“我看見了，藏在題目身體裏的抽搐的腕足。那些被漂亮姐姐殺死的’神’體內也有。我們一直看不起的，年紀最大的，被孤立的提姆已經被那些怪物寄生了！”
諾恩已經顧不得害怕，他只想要維護她，維護那個告訴他真相，保護大家安全的漂亮姐姐。
巴澤爾臉色泛白，繼而憤怒地發抖：“你們……瀆神！你們怎麽敢！”
“他們根本就不是神！他們吞掉了爸爸媽媽的身體，還有娜美的媽媽爸爸，尼爾的媽媽爸爸，帕克叔叔、艾薇兒嬸嬸、卡洛琳、弗雷拉、肯特、萊爾、路易斯……我們的親人，還有照顧我們長大的同伴，都被吃掉了。”諾恩再也不掩飾心底的仇恨，惡狠狠地盯著巴澤爾，“即使這樣，你還要相信那些怪物嗎？！我看到了它們的觸手，它們扭曲無助的模樣。巴澤爾，你敢看嗎？！”
在諾恩強烈得有若實質的恨意中，巴澤爾不自覺後退了一步。
諾恩的恨意那樣強烈真實，只是看著他的眼，巴澤爾便心中一顫。
諾恩那句“你敢看嗎？”如魔咒一般回想在巴澤爾的腦中。
巴澤爾臉上現出驚恐。
神，這是你對我的考驗嗎？
神，你什麽時候才能將惡魔焚燒殆盡，降下救贖？
神，為什麽帶領我們免於災禍的不是你？
神……為什麽在危機中，給我們救贖的是魔鬼？
“你敢看嗎？”
“你敢看嗎？！”
“你敢看嗎！！！！”
諾恩的聲音不斷在巴澤爾腦中盤旋，讓他幾乎崩潰，信與不信，兩股念頭在男孩腦中激烈地爭鬥。
巴澤爾知道他已經完了，當他的腦中出現懷疑與不信時，他已經不再虔信，不再是神最純潔的羔羊。
世界正在他眼前緩緩崩塌，然而神跡並未到來。
巴澤爾陷入混亂的時候，娜美和尼爾驚恐地站了起來。
尼爾顫著聲問：“爸爸媽媽他們……諾恩，你說的是真的嗎？”
娜美眼尖，發現諾恩從來不離身，向他們炫耀過無數次，寶貝得像命根子一樣的望遠鏡不見了。
“你的望遠鏡呢？”娜美問。
諾恩偏頭，他的手掌緊緊攥了起來，倔強地抿唇說道：“早就扔了！那種怪物給的東西，我怎麽會稀罕！”
娜美跌坐在地，低低地，緩緩地抽泣起來。
了解諾恩的孩子們心底的信仰首先動搖起來，因為他們知道諾恩曾經多麽寶貝那個望遠鏡，多麽為他“成神”的父親驕傲。
或許那個“神”已經不能稱之為諾恩的父親，那……他們的父母呢？
孩子們的心緊緊縮了起來，信仰和本能想要拒絕，理性和直覺卻隱隱領悟了什麽。
“我看見了。”伯尼站了出來，男孩的臉色極其蒼白，他聲音打著顫卻堅定地說道，“在提姆身體裏的東西，就像牛羊身體裏的寄生蟲，我看見了那樣的東西在裏面翻卷……絕對不是人體該有的東西。”
漸漸地，相信和質疑的孩子分成兩派，他們吵成一團，怒目相視。
貝琪只是靜靜看著，將一切思考留給這裏的孩子。
真理越辯越明，虛假在真實面前不堪一擊。
如果在足夠的真實面前，仍舊選擇沈溺在虛假中，那不是因為真實不夠有力，只是因為人性的懦弱罷了。
貝琪從來不想做開解他們的心靈導師，她只會把足夠的真實展現在他們面前，更多的真實在外面的世界還有更多。
她不懼怕他們的爭吵和憤怒，不怕他們惡語相向，也不怕他們拎起拳頭，因為她有保護這裏的能力。
一個留著眼淚的金發女孩撥開人群走了出來，童稚的聲音問道：“他死了嗎？”
貝琪偏頭，目光落在小女孩絕望的臉上。
“如果他不是神，那他已經死了吧？”小女孩質問，“人類不可能在那樣的環境裏活下來。”
貝琪抿了抿唇，看向金屬大門。
“你為什麽那麽平靜！”小女孩盯著貝琪，眼中說不出的難過，“他死了！死了啊！”
貝琪垂眸：“嗯。他的確死了。”
那個帶著紫色膜片，擁有近似人類眼睛的希爾，的確已經不存在了。
“你說你是人類，可是在我眼裏，你冷淡得像個惡魔！”小女孩尖厲地叫著。
女孩對銀發男人的崇拜來的迅猛，那個男人卻在連女孩自己也理不清自己情緒的時候，乍然消失了，為了保護她和她的同伴消失在她的面前。
只給她留下滿腔的悵然若失。
金發的，像洋娃娃可愛的女孩無法接受，也不知道該如何排解。
那個男人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，她的悲傷和憤怒空落落的，無從依萍。
金發女孩也知道，這個名叫貝琪.馮.格裏菲斯，將他們帶入安全地帶的女人不會傷害她，所以她可以任性的，不管不顧地宣洩她的悲傷和憤怒。
因為只有這個女人，可以單薄地將她和那個銀發男人聯系在一起。
貝琪沒有理會歇斯底裏的小女孩，不在乎的人對她的控訴無法帶動起貝琪的情緒，貝琪只是再次確認了，她果然討厭孩子。
貝琪的目光似乎越過了厚重的金屬門，看向那片已經被土石覆蓋的空間。
那一瞬間，當那個機器人看向監視器，於土石碎屑中露出笑容的剎那，她的心跳了一下，這具仿佛斷了某根弦的身體輕微，卻切實地感受到了恐懼。
貝琪不禁在心底問自己：她……真的可以一直漠視他的付出嗎？
只因為他是個機器？
這是希爾的表演，也是希爾的試探，他在提醒她……
……
一天之後，貝琪發出的信號終於被打掃戰場的聯邦軍隊捕捉到，當聯邦軍隊打開已經被燒熔變形的地下防禦工事，貝琪帶領這孩子們陸續走出地下工事的時候，D-136號行星已經變了顏色。
藍色天空，綠色的樹木已經不見。
天空灰濛蒙的，恒星的光線無法穿過厚重的煙霾。
外面的世界不再溫暖潮濕，變成讓人難耐的高溫幹燥，貝琪微微擡起防毒面罩，吸入的氣體中帶著強烈的氣味，灼燒著貝琪的鼻腔和喉嚨。
灰燼像雪花一樣簌簌飄落，落在她的衣服上，落在孩子們顏色各異的頭發上。
輕飄飄的，卻是消逝生命最後的重量。
走出地下防禦工事的孩子們恐懼地擡眼，他們在深深的溝壑之中，四周只有焦濕的，冒著白煙的土地。
焦黑的是燃燒過的樹木，潮濕的是熄滅火焰的水漬。
這片土地的大火剛剛被聯邦的軍隊撲滅，曾經色彩繽紛的熟悉家園，變成黑白灰的世界。
那些樹、那些花、那些生靈，那個鐘乳石遍布的溶洞，那片暗河……在這方世界裏，所有美好的、熟悉的東西全都不見了。
灰暗的天空中，人類的戰艦懸停在雲層間，防護罩發出的淡藍色光澤是這方世界唯一的彩色。
這就是戰鬥後的世界。
也許幾十，上百年後這裏會再次恢覆元氣，可是一天之前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生靈，這方天地間的生靈全部消失了。
這就是戰爭。
貝琪沈默著，慢慢走向飛行器，沈甸甸的心中有了明悟。
“漂亮姐姐！”
看著她的背影，諾恩驚慌地叫起來：“漂亮姐姐！你要走了嗎？”
貝琪回頭，輕聲說：“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，沒辦法帶上你。”
“可是……我們再也不能見面了？”諾恩極得直流眼淚。
“跟著他們，去該去的地方。”頓了頓，貝琪淡淡地說：“好好長大，或許有一天，我們會再見。”
說罷，她毫無留戀地進入飛行器。
諾恩咬著唇，盯著漸漸遠去的機械，倔強地不肯擦掉眼淚。
那個美麗得難以形容的女人像光一樣，偶然照拂到他，給予他短暫的溫暖之後又毫無留戀地離開。
總有一天……
總有一天，他們會再見的！
下次，他一定不會讓她這麽輕易地斬斷聯系！
貝琪.馮.格裏菲斯！
……
“立正！”
“敬禮！”
海鸚號的艙門處，戰士們隊列整齊地站成兩排，隊伍前方勞爾、漢娜等人臉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，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活了下來。
真是奇跡！
艦艙門在此時打開，特蕾莎快步迎了上去，行了個標準的軍禮。
“格裏菲斯將軍，請讓海鸚號繼續執行護送任務。”特蕾莎緊張地請求。
貝琪微微點頭應許，雖然一路上遇見了各種危險，可是那些危險不是海鸚號能左右的，海鸚號在危機時的表現無可挑剔。
“太好了。”特蕾莎釋懷地笑了，卻似乎欲言又止。
“還有什麽事嗎？”貝琪看出來有什麽事困擾著特蕾莎，主動詢問。
特蕾莎咬了咬牙，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態，心裏一橫，開口說道：“格裏菲斯將軍，有人要見您。”
貝琪挑眉：“是誰？”
她剛度過一劫回到海鸚號上，貝琪想不到有誰會這麽迫不及待地見她。
沒有了銀發機器人時刻提供的資料，貝琪仍然無法對她的境遇做出準確地判斷。
她醒來的時間還是太短了。
她已經在D-136號行星大氣層之外，他應該知道她已經返回才是，然而那個機器人沒有第一時間聯系她。
貝琪知道，如果她主動聯絡，那個機器人很快就會回應，可是出於某種覆雜的心理，貝琪沒有呼喚他。
貝琪的耳朵微微動了動，敏銳的聽覺提醒她，有人正在靠近，或許就是特蕾莎口中要見她的人。
忽然，貝琪擰眉，皮鞋敲打在廊道上的聲音……很熟悉。
銀發機器人漸漸走近，伸出形狀修長好看的右手：“貝琪.馮.格裏菲斯將軍，我是希爾，人類聯邦七個人格化人造人之一，根據第19830次聯邦執政官會議通過的決議，鑒於你曾經深入德拉比蟲掌控的D-136號行星，從今天起我將用代號為GUARD SYSTEM—T&H06688990的義體，在你身邊執行監察任務。”
貝琪嘴角微彎，伸出手和他相握。
由暗變明，的確是希爾的風格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貝琪：我心似鋼鐵。
希爾：45號鋼的熔點在1495℃左右，215號鋼是最普通的碳素結構鋼，熔點在1500℃左右。235號鋼屬於低碳鋼，熔點1495℃以上，1673℃左右。不論是哪種我都會以核爆般的熱情擁抱你，小意思。￣ω￣=
貝琪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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仿佛末日降臨，D-136號行星上起先還有各種生靈發出的哀嚎, 但是很快的, 痛苦的哀鳴漸漸停歇，只剩下巖石開裂，樹木燃燒, 海浪咆哮的聲音。
沖天的火光和滾滾黑煙成為大陸上的主旋律。
大地上火光一片，藍色的大海也不太平，射線所過之處海水快速沸騰, 蒼茫的水霧散去後, 翻著肚皮的海洋生物漸漸浮上來, 毫無生氣地隨波擺動, 最終被沖刷在沙灘上, 一層又一層地堆疊起來。
兩條格外凝實的光束像切蛋糕一樣, 自 D6區域的紅線區域掃過, 在漸漸燃燒起來的森林裏劃出兩道深深的溝壑, 土石瞬間燒熔變成粘稠的橘紅色巖漿，吞噬點燃周遭的一切……
從高空看去，一個大大的紅色十字出現在D6區域的陸地上。
漢娜松了口氣, 如果他們還在剛才的位置，只怕會被波及。
漢娜心中暗道危險的時候，隊伍頻道裏傳來勞爾的聲音：
【可惡！】
【那些蟲子絕對是故意的！】
勞爾低咒, 漢娜看不見的地方，機甲頭盔下勞爾的眼睛漸漸紅了。
漢娜心裏感到不妙的時候，勞爾已經調轉了方向，他開著機甲朝著發出射線的蟲族生物性艦體飛去。
勞爾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燒, 怒氣在肺腑間越聚越多，不發洩出去他會憋死，此時他再也不想考慮風險利弊，只想來個痛快！
【勞爾！】漢娜心中一緊，緊跟著追了過去。
【其他人按照原計劃撤退！】倉促中，漢娜不忘下令。
可是隊伍裏的其他成員卻一個接著一個調轉方向，跟在漢娜和勞爾身後。
【你們……】看著跟在身後的機甲，漢娜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，只是心中卻酸酸脹脹的，這是在戰鬥中才有的感動。
【沒辦法，隊長都跑了。】克洛伊輕笑，【身為隊員總要跟著去看看。】
【沒錯。】臨時入隊的羅納德附和。
【看那些蟲子不爽很久了，勞爾只是做了我想要做的。】裏爾哈哈一笑，【不能把風頭都給他一個人占盡了，缺胳膊斷腿也得把他撈回來。】
【沒錯。】羅納德再次附和。
漢娜一笑：【那麽，剩下的人聽我指揮，咱們怎麽來的，就要怎麽離開，讓那些蟲子付出代價！】
【早該這樣！】裏爾哈哈笑著。
今日發生的種種疊加在一起，憤怒早就在漢娜等人心間來回激蕩，只是身為戰士的責任讓他們一直壓抑著，此時此刻他們再也不想忍耐，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。
……
高空之上，特蕾莎站在海鸚號指揮艙裏，她面前的屏幕裏，漢娜率領的小隊正盯著一艘蟲族生物性艦體猛攻。
機甲發出的攻擊威力雖然沒有戰艦強大，但是被十幾架機甲盯上也不好受，只要被他們找到薄弱之處便是艦毀蟲亡的結局。
只是漢娜的機甲小隊太過深入了……
特蕾莎疲憊地捏了捏鼻梁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灰藍色的目光堅毅：“海鸚號聽令，掩護漢娜的機甲戰隊，騷擾經度：129.32，緯度：134.62上空的蟲族生物性艦體。”
……
D-136號行星地表末日般的景象沒有波及到地下深處的防禦工事中，這座蟲族建造的防禦工事不知為何異常堅固。
可是不論是幼小的孩子還是年長的孩子都清楚，外邊並不平靜，這裏是他們唯一的避難所。
因為天花板上方正在隱隱顫動，提示著他們外面並不平靜。
金屬門前，飛濺進來的土灰漸漸平歇，孩子們的哭聲卻越來越大，哭聲在空曠的地下工事內一遍又一遍回響，孩子的哭聲極具穿透力，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。
有的哭聲是為了劫後餘生的喜悅，有的哭聲是因為危機後害怕終於泛上心頭，有的哭聲是為了溶洞裏來不及帶走的心愛的衣服物件，有的哭聲只是因為哭的孩子太多了，不知不覺就被帶著，也跟著哭了起來。
孩子中，一個金發柔軟的女孩哭得尤為厲害，她幼嫩的小手不停地擦著眼淚，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金屬大門。
洋娃娃一樣的臉上開始還帶著希望，只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，她似乎明白了什麽，希望漸漸被絕望取代。她的哭聲越來越小，只有淚水不停自洋娃娃似的眼睛裏湧出。
同時，她心底不禁生出疑惑：神不是永恒的嗎？神……也會消失嗎？
可是不論她如何猜測疑惑，女孩腦中被“神”填滿的常識卻無法給她答案。
一片哭聲中，屬於成年女性的修長身影慢慢走近。
那是處理完希爾的請求，將監控臺整體拆除，並且將監控燃燒殆盡的貝琪。
她的腳步習慣性地放輕，以至於沈浸在自己情緒裏的孩子們，沒有一個人註意到她已經到來，包括隨時能夠聯絡她的諾恩，那個男孩還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前。
“啪！”
“啪！”
“啪！”
貝琪拍了拍手掌，將孩子們的註意力吸引過來，隨後她指著腳邊裝滿食物的箱子，說道：“諾恩，將這些東西發下去，給孩子們吃。”
她的聲音裏透著疲憊，從海鸚號遭到襲擊開始，六七個小時她幾乎沒有停歇，不過比起身體，貝琪更心累。
就本心而言，貝琪現在實在不想聽見孩子們的哭聲，可是她不能放下他們不管，這是身為成年人的責任。
只希望食物能夠吸引他們的註意力，讓他們停下來。
被點名的諾恩僵硬地轉身，灰頭土臉的。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，拖著帶輪子的箱子，沈默地將食物一一發下去。
箱子裏的食物是貝琪從空間裝備裏拿出來的，是一個個單獨包裝的餐包，那個機器人不知什麽時候往裏面放了幾箱，現在拿出來正好。
貝琪手中也拿著一個餐包，她垂眸，神色覆雜的拿著塑料包裝的邊沿，輕輕一撕拿出餐包，展示給孩子們看。
孩子們一直生活在刀耕火種的世界裏，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包裝的那麽精致的食物，輕飄飄軟綿綿的，卻好看得不像話。
得到餐包的孩子們珍惜地摸了摸手裏好看的不像話的食物，他們本想再看一會兒，卻終究抵不過肚子裏一直叫的饞蟲。
孩子們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，咬了一口後瞬間就被餐包甜軟的口感征服了。
哭過後，他們一邊抽著氣，一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。
對於小孩子而言，沒有什麽能比食物更容易安撫情緒。
見孩子們的哭泣聲漸漸小了，貝琪暗暗松了口氣，哭泣的幼童對貝琪來說，是格外可怕的存在。
諾恩不敢講話，他在心底不斷問自己：如果他能快點將同伴們帶來這裏，那個銀發男人是不是就不會死？
如果他再迅速點，如果他在最開始的時候多催促些……諾恩的腦袋被這些想法塞滿。
比起這些愧疚，還有更讓他害怕的……
漂亮姐姐會不會責怪他？會不會討厭他？
她不是“神”，不是那些翻卷著腕足的怪物，所以……她也不會像那些虛偽的東西那樣寬恕憐憫他。
那些怪物會寬恕憐憫他們，只是因為怪物不在意他們做的那些“錯事”。
可是……銀發男人是漂亮姐姐的同伴，她怎麽會不在意呢？
她是人類，所以她可能……再也不會原諒他了。
諾恩越想越害怕，現在他只希望漂亮姐姐交給他的任務不要完結，這樣他就不需要面對即將到來的“審判”。
她願意審判他倒還好，諾恩怕極了她不再理他。
“你真的是神嗎？”
諾恩被恐懼支配，心神恍惚的時候，一個充滿質疑的，響亮的聲音在諾恩耳邊炸響。
諾恩手一抖，將要發給同伴的食物掉在地上，好在那食物上面有一層不知道由什麽制作的薄膜，不然就臟了。
不過即使沒有包裝，沾了灰塵他們也會吃下去，那點灰塵不能遮掩食物的珍貴。
諾恩身旁的孩子迅速撿起掉在地上的餐包，珍惜地拍了拍包裝後，有樣學樣地把它撕開，香甜地吃了起來。
諾恩轉頭，巴澤爾已經站了起來，介於孩童和少年的男孩抿著唇，臉上全是質疑：“那個銀發的……”
名叫巴澤爾的男孩頓了頓，不知該如何稱呼，皺了皺眉後他似乎終於想到了恰當的措辭，再次開口質疑：“那個銀發的男性，稱呼你為’她’，神之間從來不這樣說話，貝琪.馮.格裏菲斯！你真的是神嗎？”
巴澤爾知道她的名字，那麽長的名字諾恩只說了一遍他就記住了……那麽漂亮的她的名字。
想到這裏，巴澤爾緊緊攥住拳頭，因為憤怒，也因為羞愧。
貝琪記得這個男孩，他叫巴澤爾，似乎對“神”格外虔誠。
她的目光掃過或大膽，或畏縮，或者小心翼翼盯著她看的孩子們，艷紅的嘴角微勾：“我不是神，我只是人。”
這裏已經沒有蟲族，沒有能夠給貝琪帶來危險的存在。
無論這些孩子接受與否，從這裏出去後，他們只能接受一個沒有神的世界。
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實。
繼續隱瞞和欺騙沒有任何意義。
更何況，不把這方世界的虛假擊碎，他們永遠也無法獲得新生。
即使這座地下工事毀滅在混亂的戰鬥中，在真實裏死去，也好過死在虛妄的幻想中。
這個惡人，不如由她來做。
巴澤爾抖了抖唇，失魂落魄地說：“魔鬼……救了我們？”
“這個世界上，沒有神，也沒有魔。在你們面前宣稱自己是神的家夥，只是一群寄生在人類身體裏的蟲子。”貝琪淡淡地說，“從這裏出去後，你們會回到人類的世界，回到本該生活的地方，過上人類應有的生活。”
諾恩把已經分了大半的食物箱子一推，匆忙跑到貝琪面前，焦急地說：“我看見了，藏在題目身體裏的抽搐的腕足。那些被漂亮姐姐殺死的’神’體內也有。我們一直看不起的，年紀最大的，被孤立的提姆已經被那些怪物寄生了！”
諾恩已經顧不得害怕，他只想要維護她，維護那個告訴他真相，保護大家安全的漂亮姐姐。
巴澤爾臉色泛白，繼而憤怒地發抖：“你們……瀆神！你們怎麽敢！”
“他們根本就不是神！他們吞掉了爸爸媽媽的身體，還有娜美的媽媽爸爸，尼爾的媽媽爸爸，帕克叔叔、艾薇兒嬸嬸、卡洛琳、弗雷拉、肯特、萊爾、路易斯……我們的親人，還有照顧我們長大的同伴，都被吃掉了。”諾恩再也不掩飾心底的仇恨，惡狠狠地盯著巴澤爾，“即使這樣，你還要相信那些怪物嗎？！我看到了它們的觸手，它們扭曲無助的模樣。巴澤爾，你敢看嗎？！”
在諾恩強烈得有若實質的恨意中，巴澤爾不自覺後退了一步。
諾恩的恨意那樣強烈真實，只是看著他的眼，巴澤爾便心中一顫。
諾恩那句“你敢看嗎？”如魔咒一般回想在巴澤爾的腦中。
巴澤爾臉上現出驚恐。
神，這是你對我的考驗嗎？
神，你什麽時候才能將惡魔焚燒殆盡，降下救贖？
神，為什麽帶領我們免於災禍的不是你？
神……為什麽在危機中，給我們救贖的是魔鬼？
“你敢看嗎？”
“你敢看嗎？！”
“你敢看嗎！！！！”
諾恩的聲音不斷在巴澤爾腦中盤旋，讓他幾乎崩潰，信與不信，兩股念頭在男孩腦中激烈地爭鬥。
巴澤爾知道他已經完了，當他的腦中出現懷疑與不信時，他已經不再虔信，不再是神最純潔的羔羊。
世界正在他眼前緩緩崩塌，然而神跡並未到來。
巴澤爾陷入混亂的時候，娜美和尼爾驚恐地站了起來。
尼爾顫著聲問：“爸爸媽媽他們……諾恩，你說的是真的嗎？”
娜美眼尖，發現諾恩從來不離身，向他們炫耀過無數次，寶貝得像命根子一樣的望遠鏡不見了。
“你的望遠鏡呢？”娜美問。
諾恩偏頭，他的手掌緊緊攥了起來，倔強地抿唇說道：“早就扔了！那種怪物給的東西，我怎麽會稀罕！”
娜美跌坐在地，低低地，緩緩地抽泣起來。
了解諾恩的孩子們心底的信仰首先動搖起來，因為他們知道諾恩曾經多麽寶貝那個望遠鏡，多麽為他“成神”的父親驕傲。
或許那個“神”已經不能稱之為諾恩的父親，那……他們的父母呢？
孩子們的心緊緊縮了起來，信仰和本能想要拒絕，理性和直覺卻隱隱領悟了什麽。
“我看見了。”伯尼站了出來，男孩的臉色極其蒼白，他聲音打著顫卻堅定地說道，“在提姆身體裏的東西，就像牛羊身體裏的寄生蟲，我看見了那樣的東西在裏面翻卷……絕對不是人體該有的東西。”
漸漸地，相信和質疑的孩子分成兩派，他們吵成一團，怒目相視。
貝琪只是靜靜看著，將一切思考留給這裏的孩子。
真理越辯越明，虛假在真實面前不堪一擊。
如果在足夠的真實面前，仍舊選擇沈溺在虛假中，那不是因為真實不夠有力，只是因為人性的懦弱罷了。
貝琪從來不想做開解他們的心靈導師，她只會把足夠的真實展現在他們面前，更多的真實在外面的世界還有更多。
她不懼怕他們的爭吵和憤怒，不怕他們惡語相向，也不怕他們拎起拳頭，因為她有保護這裏的能力。
一個留著眼淚的金發女孩撥開人群走了出來，童稚的聲音問道：“他死了嗎？”
貝琪偏頭，目光落在小女孩絕望的臉上。
“如果他不是神，那他已經死了吧？”小女孩質問，“人類不可能在那樣的環境裏活下來。”
貝琪抿了抿唇，看向金屬大門。
“你為什麽那麽平靜！”小女孩盯著貝琪，眼中說不出的難過，“他死了！死了啊！”
貝琪垂眸：“嗯。他的確死了。”
那個帶著紫色膜片，擁有近似人類眼睛的希爾，的確已經不存在了。
“你說你是人類，可是在我眼裏，你冷淡得像個惡魔！”小女孩尖厲地叫著。
女孩對銀發男人的崇拜來的迅猛，那個男人卻在連女孩自己也理不清自己情緒的時候，乍然消失了，為了保護她和她的同伴消失在她的面前。
只給她留下滿腔的悵然若失。
金發的，像洋娃娃可愛的女孩無法接受，也不知道該如何排解。
那個男人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，她的悲傷和憤怒空落落的，無從依萍。
金發女孩也知道，這個名叫貝琪.馮.格裏菲斯，將他們帶入安全地帶的女人不會傷害她，所以她可以任性的，不管不顧地宣洩她的悲傷和憤怒。
因為只有這個女人，可以單薄地將她和那個銀發男人聯系在一起。
貝琪沒有理會歇斯底裏的小女孩，不在乎的人對她的控訴無法帶動起貝琪的情緒，貝琪只是再次確認了，她果然討厭孩子。
貝琪的目光似乎越過了厚重的金屬門，看向那片已經被土石覆蓋的空間。
那一瞬間，當那個機器人看向監視器，於土石碎屑中露出笑容的剎那，她的心跳了一下，這具仿佛斷了某根弦的身體輕微，卻切實地感受到了恐懼。
貝琪不禁在心底問自己：她……真的可以一直漠視他的付出嗎？
只因為他是個機器？
這是希爾的表演，也是希爾的試探，他在提醒她……
……
一天之後，貝琪發出的信號終於被打掃戰場的聯邦軍隊捕捉到，當聯邦軍隊打開已經被燒熔變形的地下防禦工事，貝琪帶領這孩子們陸續走出地下工事的時候，D-136號行星已經變了顏色。
藍色天空，綠色的樹木已經不見。
天空灰濛蒙的，恒星的光線無法穿過厚重的煙霾。
外面的世界不再溫暖潮濕，變成讓人難耐的高溫幹燥，貝琪微微擡起防毒面罩，吸入的氣體中帶著強烈的氣味，灼燒著貝琪的鼻腔和喉嚨。
灰燼像雪花一樣簌簌飄落，落在她的衣服上，落在孩子們顏色各異的頭發上。
輕飄飄的，卻是消逝生命最後的重量。
走出地下防禦工事的孩子們恐懼地擡眼，他們在深深的溝壑之中，四周只有焦濕的，冒著白煙的土地。
焦黑的是燃燒過的樹木，潮濕的是熄滅火焰的水漬。
這片土地的大火剛剛被聯邦的軍隊撲滅，曾經色彩繽紛的熟悉家園，變成黑白灰的世界。
那些樹、那些花、那些生靈，那個鐘乳石遍布的溶洞，那片暗河……在這方世界裏，所有美好的、熟悉的東西全都不見了。
灰暗的天空中，人類的戰艦懸停在雲層間，防護罩發出的淡藍色光澤是這方世界唯一的彩色。
這就是戰鬥後的世界。
也許幾十，上百年後這裏會再次恢覆元氣，可是一天之前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生靈，這方天地間的生靈全部消失了。
這就是戰爭。
貝琪沈默著，慢慢走向飛行器，沈甸甸的心中有了明悟。
“漂亮姐姐！”
看著她的背影，諾恩驚慌地叫起來：“漂亮姐姐！你要走了嗎？”
貝琪回頭，輕聲說：“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，沒辦法帶上你。”
“可是……我們再也不能見面了？”諾恩極得直流眼淚。
“跟著他們，去該去的地方。”頓了頓，貝琪淡淡地說：“好好長大，或許有一天，我們會再見。”
說罷，她毫無留戀地進入飛行器。
諾恩咬著唇，盯著漸漸遠去的機械，倔強地不肯擦掉眼淚。
那個美麗得難以形容的女人像光一樣，偶然照拂到他，給予他短暫的溫暖之後又毫無留戀地離開。
總有一天……
總有一天，他們會再見的！
下次，他一定不會讓她這麽輕易地斬斷聯系！
貝琪.馮.格裏菲斯！
……
“立正！”
“敬禮！”
海鸚號的艙門處，戰士們隊列整齊地站成兩排，隊伍前方勞爾、漢娜等人臉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，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活了下來。
真是奇跡！
艦艙門在此時打開，特蕾莎快步迎了上去，行了個標準的軍禮。
“格裏菲斯將軍，請讓海鸚號繼續執行護送任務。”特蕾莎緊張地請求。
貝琪微微點頭應許，雖然一路上遇見了各種危險，可是那些危險不是海鸚號能左右的，海鸚號在危機時的表現無可挑剔。
“太好了。”特蕾莎釋懷地笑了，卻似乎欲言又止。
“還有什麽事嗎？”貝琪看出來有什麽事困擾著特蕾莎，主動詢問。
特蕾莎咬了咬牙，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心態，心裏一橫，開口說道：“格裏菲斯將軍，有人要見您。”
貝琪挑眉：“是誰？”
她剛度過一劫回到海鸚號上，貝琪想不到有誰會這麽迫不及待地見她。
沒有了銀發機器人時刻提供的資料，貝琪仍然無法對她的境遇做出準確地判斷。
她醒來的時間還是太短了。
她已經在D-136號行星大氣層之外，他應該知道她已經返回才是，然而那個機器人沒有第一時間聯系她。
貝琪知道，如果她主動聯絡，那個機器人很快就會回應，可是出於某種覆雜的心理，貝琪沒有呼喚他。
貝琪的耳朵微微動了動，敏銳的聽覺提醒她，有人正在靠近，或許就是特蕾莎口中要見她的人。
忽然，貝琪擰眉，皮鞋敲打在廊道上的聲音……很熟悉。
銀發機器人漸漸走近，伸出形狀修長好看的右手：“貝琪.馮.格裏菲斯將軍，我是希爾，人類聯邦七個人格化人造人之一，根據第19830次聯邦執政官會議通過的決議，鑒於你曾經深入德拉比蟲掌控的D-136號行星，從今天起我將用代號為GUARD SYSTEM—T&H06688990的義體，在你身邊執行監察任務。”
貝琪嘴角微彎，伸出手和他相握。
由暗變明，的確是希爾的風格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貝琪：我心似鋼鐵。
希爾：45號鋼的熔點在1495℃左右，215號鋼是最普通的碳素結構鋼，熔點在1500℃左右。235號鋼屬於低碳鋼，熔點1495℃以上，1673℃左右。不論是哪種我都會以核爆般的熱情擁抱你，小意思。￣ω￣=
貝琪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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